“没，没用了”许言的眼皮已有些沉重，他抓住白方文的手，指着自己的床铺，对他说“劳白兄你，你去帮我把床下的那个黑色包裹取出来”
白方文知道那个黑色包裹里是许言收藏的藏书，他拼命在衣襟上擦干手上的血迹，把包裹送到许言面前。可是许言却没有接，而是向他的方向推去“你，你收好”
“！”
平日自己想看他的藏书，他都是有些推辞的，知他心里宝贝这些藏书，不然也不会在当日被人追杀之时还一定要带着它们。而眼下，许言竟将这些视为比他自己生命还重要的藏书拱手给了白方文。
“我，我担当不起……”白方文声音极小，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许言那张苍白的脸。
“白兄，你，你听我说。里面有一篇文章，是，是揭露朝廷党争和，国本之争的。我只写了个开头，还来不及……可眼下”说着，许言眼中的光愈发暗淡，几乎要熄灭了“怕是写不完了……白兄请，请将这篇文章与我的尸骨埋在一起。至于那些书籍，白兄你是唯一，有资格收下的人”
他的声音虚弱但不容置疑“这些书都是世间仅有的珍藏本，只有，只有真正的君子才配……”
我不是。我不是啊！白方文很想大声喊出来。
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就在门口。我亲耳听到他将剑刺入你的胸膛。可是，可是我……
“求你了，白兄”许言声音嘶哑，死生就在片刻之间。
白方文看着这凝聚了数代先贤的藏书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，他瘦弱的肩膀搀扶起了血泊里的许言“我，我送你回家，送你回去”
那个王熙风王大人肯定有办法救你的。他那么大的官，皇上都敢怼，他肯定有办法的。
“不……”许言拦住了他“那纯霍肯定留有后手，我，我这几天试图送信给我家中唯一的妹妹，她，她还在京中”他嘴角有黑血流出“那姓纯的能寻到我，想必也，找到我妹妹了。如果我，我把他们的事儿捅出去，纯霍会把我的家人也……”
他的目光更加涣散，但他还是拼命抓紧了白方文的手，与死亡做着最后的博弈“白兄，死前许言还能有你这个朋友，值，值了。我……”
然后，他把唇靠近白方文的耳朵，说了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。
那一晚，京都边陲的白家村村民看到一直以人情淡薄、孑然一身为人所知的白秀才将一个忽然暴毙在他家中的男人安葬了，他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，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。
白秀才不说，于是他们就跟在送葬的棺木后面指指点点，说不能将未知来历的人埋在村子附近。白方文哭着求他们，“这是我唯一的兄弟，求你们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”。可是村里人不听他的，来了几个大汉把棺木抬走，白方文拼命阻拦，众人这才见识到原来秀才发起疯来也是很能闹腾的。
总之，那具棺木在争执间被推落到了悬崖下面，白方文连夜跑到山崖底，他在一堆乱石堆里翻了许久，十个手指头都磨出血了，却是遍寻不着那个男人的尸体。
最后，他只好在山崖下面立了个空坟，里面埋着的是几本印着《太祖大典》、《四库全书》的黄色抄本。然后他一瘸一拐的回了家。
乡亲们看到他头发披散、衣服上血迹斑斑的模样都像见了鬼一样。村里开始传他被妖物附身的传闻。
他拿着砍柴刀乱砍一气，恐吓每个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。
有小孩子等在他路过的地方，指着他的瘸腿笑。
他就走过去，笑得比他们更大声、更狰狞。
有多嘴的媒婆到处嚷嚷，阿碧姑娘的母亲收了隔壁村的王地主家的聘礼，月底就要嫁过去了，阿碧姑娘也没有反对。
——
他倒没有去揍那个王地主，而是在一天晚上浑身酒气地跑到地主家门口，冲着里面大喊“要是你胆敢欺负她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”。然后被几个家丁棍子伺候了一番……
打完后他站起来，拍拍屁股上的土，又一瘸一拐地、带着让人捉摸不定麻的笑容回家了。
——
过去那个胆小怕事的白方文已经被埋葬在了山底，他心中被复仇点燃的火焰如今蹿得老高。
那里正炼制着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。
他要做一件普通人不敢做，朝廷里的官老爷不敢做，天下最凶狠的悍匪也做不到的事。
他拿起笔杆子，却仿佛一个叱咤战场的将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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