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，京都出现了一件怪事，那些宾客盈云的酒楼、客栈尤其是说书人常驻的茶馆，门梁上都被放上了一个卷轴，打开来都是同一篇文章——《谴忧论》。
只是传抄速度之快、传播范围之广根本就无法追其来源，查明是何人头一个开始传播的。
就像老鼠不会暴露在街头，却往往在天未亮时就开始觅食。不会有人注意到，曾在一个连卖豆腐脑的大爷都没有出摊的清晨，一个身穿乌衣的人在国学府西子监外徘徊良久，直等到天光乌衣客还在犹豫不决，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学子的朗读声“他山之石，可以攻玉”，乌衣客才终于将手中的最后一卷卷轴放在西子监门前的台阶上，逃之夭夭。那样子，像极了一条狗。
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，湖面上结着一层淡青色的水雾。
许呈恶收起了伞，细看他的脸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，像是被什么小石子划伤过。不过以他的武功，就是自己捅自己一刀也只能算是皮外伤。他快步走向湖边一点的亭子，亭子的四周绘着盛开的花卉图，在那白润如玉的栏杆旁边矗立着一个白色人影。
“大老爷”许呈恶对着这个背影单膝下跪。
水雾笼罩着他的背影，模模糊糊，看得并不分明。
“事情都办妥了？”那人的声音也夹杂在水汽中，很是氤氲。
“不敢有差池”
“你这回可是兵行险着，胆大得很啊”
许呈恶却知道那人并没有生气“大老爷教过属下的，要利用一个人，以暴力逼迫他，拳脚威胁他乃是下策。而上策是操控这个人的思想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为我们做事，还尽心竭力、以此为己任”
那雨中的人影不置可否，等了一会儿他幽幽的声音才飘到许呈恶耳中“那上上策呢”
许呈恶一愣，随即又毕恭毕敬道“愿听大老爷教诲”
那个人将手臂伸出亭子外，将掌心朝上，雨丝落在他的掌心，纷纷化作水汽，融入肌理。
“拆其血肉，尽其膏脂。刮骨吸髓，使之遗臭万年”那人终于转过身，许呈恶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，只看到墙上的红色白色花团锦簇，兀自盛放。
“再弃如敝履”
雨丝没有征兆的突然大了起来，一根一根落在地上，浇在心上，冲去了许呈恶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。
“属下明白了”
那一晚，乌衣客许呈恶趁着夜色走到了刑部大门前，默默的在台阶上放了一个东西。
他苦笑了一下，随即再次跳入夜色的遮掩中。第二天，在京都流传了半月之久的《谴忧论》终于将其作者逮捕归案。而这众人口中的大有能耐之人竟是京郊一个无名小村的无名秀才。
真凶到案，却没有人拍手称快，不少好事之徒都说这是朝廷和刑部无能，破不了案了抓了这么个替罪羊来顶锅。总之，没有人相信，一个寂寂无名的秀才会写出这么一篇“惊世巨作”。
刑部的尚书胡有风带人将其抓捕归案，并组织堂会将案情告知给各位同僚，一同拟请朝廷。尚书胡有风表面上胸有成竹，但其实内心也忍不住嘀咕：今早有捕快报给他刑部门前放了一封匿名检举信，胡有风大不以为然，如果每封检举信都是确有其事，那自己办了一二十天的案子也不用办了，就在屋里坐着喝茶等人举报算了。
结果师爷说：大人，这封信就是举报那《谴忧论》撰书人的，大人快来看看啊。
胡有风一下巴磕在惊堂木上，好半天才回过神。拿来了那检举信，这检举人也是真懒，只有名字、地址，连个前因后果都不交代。胡有风本来也不肯相信，可是皇帝催他催的急，再不破案自己这官也算是当到头了，他不结党朝中无人帮他说话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，将这个叫白方文的人抓捕归案。
他还记得自己当天带着一众手持大刀的捕快闯进白方文的屋子，那屋子家徒四壁、一贫如洗，乌黑发霉的墙上誊写着一篇文章，名字是《论王安石申商之实》。
“草民白方文，是不是你写的《谴忧论》”胡有风皱着眉问。
那呆坐在书桌前的瘦骨伶仃的人转过身，或许是光线太暗，胡有风竟觉得他面露笑意。
“你们终于来了”那人沉默了一会后说道，不置可否。
“请诸位稍等，我想换件衣服”
“换什么衣服，到了牢里全给你扒了换囚衣”一个捕快不耐烦地说。
胡有风拦住了他“让他换吧”。他对这个大祸临头却仍镇定自若的穷秀才竟生出几分敬意。
刑部的人退到门外，很快白方文就换了衣服出来，然后就神色安然地跟着他们走了。那态度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请他去做官。
是夜，许呈恶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来去穿梭。白日里的喧嚣和火热此刻都被如水的月华替代。
许呈恶脚尖一点，停了下来，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屋檐。那里空空荡荡，挂着半个银盘。许呈恶的神色不可察觉的一凛，但随即再次施展轻功，裹着夜色奔去。
月潮退去，杀机四伏。
他背过身躲在一面墙后，前方是重军把守，巡逻部队来回访查的大梁司法重地——刑部衙门。
这回比上次的监防力度大了很多，不过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。他如是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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