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 杜宇
杨子规把碗碟摆放整齐，给徐探清和何晏布筷。何晏坐在杨子规的对面，低着头，细嚼慢咽地吃包子。
徐探清有些诧异，他忍不住抬眼瞥向何晏。
何晏未知未觉，专心致志地吃着包子，偶尔看一眼杨子规。杨子规心想，是不是何晏记起昨天夜里的事情，他刚想说不必在意，就听到徐探清大大咧咧说道：“何晏，你怎么扭扭捏捏的？”
何晏瞪向他，道：“跟你没有关系。”
“我又没说跟我有关系。”他咬了一口三鲜的包子，说：“我和杨子规白天要去上课，你一个人留在这里？”
何晏道：“我不想留在这儿，我还向去找一找长生不老丹的下落。”
杨子规闻言，问道：“长生不老丹？”
徐探清道：“上学路上我说给你听。”杨子规笑着点头。他嗜爱听杨子规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。
何晏看了看杨子规：“我要到你们学校去瞧一瞧。”
“你不说要去找不老丹的么？”徐探清说道。
何晏斜睨他一眼：“说不定在你们学校就能找到线索的。”
徐探清扯起嘴角，慢吞吞道：“在我们学校能找到那玩意儿，你还不如快点去阴司找一找生死簿，划掉名字比较容易些。”
何晏不悦地看向徐探清。
徐探清佯装才想起来，说道：“哦，忘了，你不敢去。”他瞧着何晏生气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很是高兴，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早餐。
风和气清，一两缕柔风拂过脸颊，说不出的惬意舒适。何晏走在杨子规的身旁，他出众的相貌夺去了不少的目光。
何晏向来是对他的外貌很是自信。徐探清不屑，在他心目中，更青眼于崔南钟。何晏的眉眼太过出众，一挑眉，一抿唇，都沾染着无穷的意态，像是春风吹过湖堤的时候，百花千卉都应着它的节奏徐徐开放。
路过荷花池，徐探清惊叹于池中的荷花还未残败，粉红的睡莲浮在水面上，碧绿的荷叶随着绿波飘摇，妖妖灼灼，宛如画家笔下得意的画作。
杨子规道：“还不到上课时间，我们陪你多走一会儿吧，你不是说没进过大学吗？”他冲着何晏微微一笑。何晏望着别处，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。
徐探清在一旁多嘴道：“他一个古代人学点《大学》就不错了，还能上大学不成。”又道：“你活了这么久，也没想着到学校里逛逛？现在的学校都跟旅游景点似的。”
何晏不理会徐探清说的话，他的思想已经飘到了许多年前的梁国了。
那是广元三年。广元，是梁国的第五位国君的年号。他刚十六岁，面容清稚。诗会上着一袭白衣，头上插着莲花纹的簪子，脚下是云锦做的鞋履。
他本来是想到诗会上开一开眼界，却没想到遇见了国君。
国君说，武周时期，武后有男宠张昌宗，清俊脱俗，时人称之六郎似莲花，而武后笑道，是莲花似六郎。天下之大，以容姿越众而出的不在少数，能将浓艳和清雅糅合至世间无双的却惟有一个何家少年郎而已。
何晏当时听到这句称赞，也未成觉得有什么惊喜的，他从小到大，不知听了多少的阿谀之语，但是看向国君的时候，他陡然间发觉，他很在意。
春风熏暖，上林苑中，花丛姹紫嫣红，蜂蝶穿花飞舞。何晏掐了一枝芍药花，漫无目的地走着，这是第二次看到国君，那年他十九岁。
非凡的相貌在给予他称赞和裨益的时候，也给他带来了困扰。他至今尚未议亲事，只因女方家大多认为男子相貌过美，便如同女子一般有不安于室之虞。
何晏自己心里无所谓，却令他的父母很着急，催促着何晏早些考取功名，好将终身大事定下来。于是，何晏就这样承父母之命成为了翰林待诏。
又是诗会在即，何晏跟在内官走路的时候三心二意，东张西望。因为他站在最后一个，走丢了也没人发觉。到了何晏自己发觉的时候，已然无人可问。
何晏一壁想着方才来时的路，一壁在心里琢磨着，如果他不到场，很可能发生两种情况，陛下根本不会想起何晏这个人，另一种则是想起来了，会派人来找。
他掐那朵芍药花，本是出自无意，想着这地方没个人来，遂信手为之。不期防被一个人喊住：“翰林有花堪折直须折，真是好雅兴。”
何晏回首，瞧见是在诗会上打趣自己的人。他还不认识对方。
国君脸上是融融如旭光的笑意。
何晏对上次他在诗会上的玩笑尚未释怀，但面上仍若点头之交似的，打了声招呼：“世兄，也是本次翰林待诏，奉命入内闱作诗的？”
国君不可置否。
何晏以为他是，就说道：“愚弟初入宫中，不认识路，想问一下，这去往太液池的路该往哪里走？”
国君问道：“外男入宫，一向是有内官引路的，你怎地在此？”
何晏有些不满，但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，心忖道自己是在问路，这个人顾左右而言他，不回答自己的问题，反而提出问题。一想到这里一个人也没去，太液池边的诗会十有**已经开始了，眼下有求于人，他不得不低头，就老老实实道：“起先是有一位中贵人领着我们，但是愚弟糊涂，见皇宫巍峨峻伟，多瞧了几眼，就不小心跟丢了。”
国君开怀大笑。
何晏不由地有几分生气，他道：“不知世兄可否告知去往太液池的路？往后若有困难，愚弟也必定竭尽所能。”
国君道：“此话当真？”
“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。”何晏心里想的却是，都是在翰林院的，少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，若真有小事，相互帮衬扶掖，也在情理之中，若是大祸临头，还是远远遁之，较为妥当。
国君将他的话当了真，说道：“你随我来。”
何晏长揖道：“多谢世兄。”
行到垂柳如烟之处，国君指了指路，向着何晏道：“往那里去，再左转就是了。”
何晏又道了一声多谢，而后思及对方也是翰林待诏，顺口问道：“世兄不一起去吗？”
国君道：“不去，我还有别的事情去做。”
何晏心道，他对宫中路径如此熟悉，想来不是天潢贵胄，也是与其有所牵扯，不似他一般到现在才第一次进入内宫。他道：“那愚弟就想走了，希望世兄要办的事情顺顺利利。”
国君嗯了一声，望着他远去。
风柔柔地吹过何晏头上的纮带，手上余着春日的气息，他的目光凝视在三角的酒樽上。方才匆匆来到，身边的同僚告诉他，国君还未来，让他快快入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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